人文起自葫蘆河
曹昌光
 

　　“根據伏羲即葫蘆的考證結論，葫蘆河不就是伏羲河嗎?”1992年10月，天水師院雒江生教授在首屆伏羲文化研討會上這樣說。

　　葫蘆河，源出寧夏西吉縣月亮山，南入甘肅靜寧縣始稱，有水洛河、五營河等支流匯入，經秦安至麥積區三陽川入渭水。

　　雒教授葫蘆河是伏羲河的觀點，聯系這條長300公里、方圓1萬平方公里流域大河的人文遺存，細細思考，確有道理。

　　葫蘆河出西吉，穿靜寧，在秦安蓮花城北匯入莊浪的水洛河。水洛河東十多公里，六盤山麓的桃木山，有朝那湫。朝那，羌語龍;朝那湫，龍湫，傳說中的雷澤，雷神所居。傳說古隴東塬上的西王母，不嫌路遠，慕名趕來沐浴，也有履跡祈子的念頭。

　　我在《華胥，何方圣母》短文中，提到華胥的原籍不止藍田一說。河西弇州的華胥，洮湟谷地的華胥，為避天厲(瘟疫)東遷，停滯華亭，決策回山，返程隴水(葫蘆河古名)時，桃木山是必經之道，正值青春期的華胥們不會錯過這個感孕的良機。“大跡出雷澤，華胥履之，生宓犧。”宓犧即伏羲。

　　葫蘆河源頭不遠的桃木山朝那湫，是人文始祖伏羲的感孕地。因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把華胥致孕視為雷神的寵幸，是母系制時期我們的祖先理所當然的向往。

(圖1：朝那湫 吳云攝)

　　履跡后的華胥們，懷著做母親生龍子的憧憬南下，來到五營河畔。這里河道寬展，水清且淺，兩岸坡緩，林密多獸�？上�，擅長采摘的女人們，下河捉魚、進山打獵都不是行家。從事漁獵的男人，光憑兩只手兩條腿，掙死掙活也所得無幾。

　　也許，在華亭決策走回頭路的老華胥，將她堅毅智慧的基因遺傳給了子孫，五營河畔出生的這一代個個靈性，其中有個男娃更是出眾。他，和所有的男娃一樣，都叫瓠犀。瓠犀，這是古話，老祖宗們都聽得懂�！掇o�！飞鲜珍�，釋為瓠瓜的籽。瓠，瓠子，能吃的嫩葫蘆瓜;犀，犀牛角，內貫白線，傳說通靈，至為珍貴，“心有靈犀一點通”;犀角，形似瓜籽，古詩用來比喻美人潔白整齊的牙齒，“齒如瓠犀”。古之美人，也指男性，瓠犀是否是對心疼(天水方言，可愛)娃娃的愛稱，不好認定�？梢钥隙ǖ氖�，它泛指古經中常說的葫蘆娃，四川的瓜娃子，天水的瓜瓞(die,小瓜，方言讀dao)子。這個男娃后來被推舉為首領，帶領部族干了驚天動地的大事，被尊奉為中華民族人文始祖，再叫葫蘆娃似大不敬，專門造了兩個漢字置換，伏羲。

　　伏羲二字博大精深，講它一天未必講得完。簡言之，伏，華夏子孫拜服在腳下，天下咸伏。羲，從羊從禾從戈從丂：羊，圈養家畜;禾，種植粟谷;戈，持戈護衛;丂，造網漁佃，實行聘婚，始畫八卦。

　　伏羲這些豐功偉績，葫蘆河邊那位男孩并非先知先覺。大約六七千年前，等不到老祖母開飯，召集眾人喝瓜菜湯，饑腸轆轆的小瓠犀早已餓得逮蟲子吃。一只雀兒撞在絲網里，掙不脫，被網主蜘蛛蟄死，慢慢填了肚子。小瓠犀腦洞大開，搓馬蓮繩仿照著編了網，逮住了野兔。于是，族里的男女老少都編起網來。捕獲的野獸都是活物，大的吃不完，小的不忍心吃，養了起來。二十四小時的監控，雌雄相誘盡收眼底。一段時間后，雌的肚子大了，下崽。雌雄沒圈在一起的，雌的肚子一直癟著，下不了崽。人獸一理，道理明擺著，女人沒有男人，也生不下娃。“民始知有父”，造網的男人一步登天，由卑賤變得高貴。

(圖2，師蛛造網)

　　以前，男人很可憐，不會生娃不說，還沒有采摘的女人會刨食。老男人干不動了，就棄之山野喂狼�，F在，老男人是娃他大、娃他爺，誰再敢往出攆!

　　以前，男人很窩囊，夜里尋相好，要跑一段路，女方不愿意，教你蹴在門外凍一宿�，F在，相好女人必須給我生娃，住在外頭不放心，你不搬來，我上門搶!

　　搶誰哩?當然是相好的女人，她們住在離大地灣不遠的隴城鎮。你注意了嗎，隴城鎮那么多帶風字的溝溝洼洼，就是當年男女相誘的愛巢。

　　照這么說，伏羲女媧兄妹相婚就真有其事了。

　　不然，如果說風溝鳳臺相好的是親兄妹，為什么他們分居十幾里外?顯然，兄妹兩姓，隴城鎮異姓的妹子很可能姓蟜，《國語·晉語》所說的有蟜氏。

　　既然如此，隴城鎮為什么自古建有女媧廟?原因很可能是為了糾偏。先秦時期墓葬，興起伏羲女媧人首蛇身交尾石刻，以祈福墓主子孫興旺、家族昌盛。這是由于先民愚鈍，無科學認知，將傳說人類初期的血緣內兄妹婚，視為人祖女媧伏羲所為。這種葬俗，兩漢魏晉為甚，南北朝繼之，隋唐在中原式微，而西域依然流行。唐宋大興理學，已高踞廟堂之上的人文始祖伏羲，若依然兄妹相婚，豈非大逆。于是，唐宋以來歷朝統治者下令各地興建女媧廟，必須單祀，刻意糾正兄妹相婚讕言，為中華民族的兩位始祖正名。

(圖3，秦安隴城鎮康姓母女留影)

　　隴城鎮的女媧廟始建漢前、重建清代，單祀女媧，同省內外女媧廟一樣，從不給伏羲留一席之地，更見不到伏羲女媧人首蛇身交尾的壁繪。十多年前，我應邀參加隴城鎮的媧皇祭典，與前來圍觀的當地鄉民交談，問起兄妹相婚，沒想到被康姓一家的母女懟了回來：“兄妹結親犯天條哩，伏羲想與妹子成婚，氣的女媧要殺他!”我覺得震撼，留下了她們的照片。后來，我理順了頭腦里的亂麻，隴城鎮帶風字的遺址不虛，是古已有之的異姓男女約會場所。不然，大地灣的伏羲遏止搶婚，倡導禮聘，實行一夫一妻婚制，就沒了由頭。

(圖4，隴城鎮女媧廟)

　　當葫蘆河為兩位始祖正名后，洋洋灑灑流過秦安全境，在三陽川匯入西來的渭水，伏羲登上白鹿山，“坐于方壇之上，聽八風之氣，”分析綜合了來自四面八方的信息，確定了東遷中原的去向，“乃畫八卦”。

(圖5，卦臺山照片)

　　伏羲在三陽川始畫的八卦，不是周易中的重卦，其圖形已為安徽含山、山東泰安、江蘇大墩子、青海柳灣等地出土的八角星紋證實，是標志方位的原始地圖。伏羲畫它，目的一個，只是為了確定部族遷徙的目標。我小時候，每臨端午會有八角荷包出售，那應該是八卦荷包。甘谷白家灣古風臺，民用的雞罩、拌籠，編制結構正是伏羲始畫的八卦，極有文物價值。

(圖6，甘谷八卦雞罩)

　　伏羲始畫的八卦只為東遷，我們千萬不可小覷，它標志著伏羲中華人文始祖地位的達成。

　　人文，依中國人傳統的語境，易經賁卦的闡釋是“剛柔相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天穹這么光麗，是因為太陽和月亮的交替。人間這么美好，是由于男女之間的和諧。文明，這些人類食色的手段，要以止，要自律：食，要照顧老弱，提倡孝慈;色，娶妻，要禮聘，尊重女方，遏止搶婚。文明的以止，食色的自律，就是中國人崇尚的人文。

　　在大地灣，伏羲氏族率先實現了這兩個自律，從而，人文肇起。在三陽川，人丁興旺的伏羲族群與當地原住民發生了生存領地的沖突，他們沒有以強凌弱，以大欺小，而是謀劃尋找新的棲息地。這，就是氏族間利害沖突的自律。前兩個自律，發生在血緣內部;三陽川的自律，發生在血緣外部，意義更為重大，它開啟了中華民族奮發圖強、和諧相處的序幕。

　　葫蘆河，伏羲河，一條肇起文明自律的人文河，滔滔東流，浩浩蕩蕩。

　　(寫于：2022-6-5)


 

       曹昌光，1941年3月生，甘肅天水人。西北師大畢業，先后在天水一中、秦城區委、天水師院、甘肅省科委工作，50歲后借調甘肅絲綢之路協會至今。中華伏羲文化研究會理事，甘肅絲綢之路協會副會長，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甘肅美協漫畫藝委會主任。自幼喜愛民間藝術，中學生時期開始在省級、國家級報刊上發表作品。有作品收入《中國現代美術全集》。與于忠正合編《漫畫絲綢之路》(中、英、日三種文本)，2016年再版。又出版《伏羲與八卦》、《麥積山石窟》、《羲皇故里天水游》、《中華人文始祖伏羲畫傳》、《神話中的華夏始祖》，擬出版《神話與漢字一一三皇五帝故事繪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