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語欣(西安市七十中高三)
遠處被新生水汽稀釋了的燈火里不安沖撞的飛蛾和高高陰影下的大片黃草提醒著我有多久沒來過這片原野。早春里攜帶著遠方更高緯度的涼氣的晚風催促著野草涌動著漫向我的腳踝,像是對故人的歡迎儀式或是什么故事即將開場的序幕。一個美麗深邃的開場,像美人冷峻的眉角,睫毛下的陰影藏著冰凍的湖水。
從前這片原野里一切都是無比欣然的綠,春日里似乎不是這般光景,我記得這里該有杏花粉色的光影,影影綽綽的虛影里該有那么幾個人,他們的笑聲震落了枝上的紅云,帶著露水染紅了腳下初長的草,陽光里有種生命懵懂的味道,試探著鉆進泥土里,擁抱著一地的嫣紅。
他們在我到來后的某一天來到我周圍,笑容無比通透,我甚至能穿過他們清澈的身體看到背后天空中回巢的白鳥。陽光無法在他們腳下埋下一小片黑色的陰影,我看著他們的樣子想,這應該就是我的樣子。
我跟著他們在晨風里追趕脫線的風箏,聽泉水落在玫瑰叢里的響動,遠方牧童的短笛流落在花團里,像是一抹明艷的輕盈霧氣。
有一天我在溪邊看著自己的倒影,水紋細致地排列著炫耀著粼粼的顏色。倒影里的臉干凈明朗,眉眼里蕩漾的是蜜色的神采。額角上有一小片陽光的痕跡,熱熱的有些刺眼。我向水中的倒影拂去,它卻在一瞬間模糊成一個復雜的表情,又好像是另一個人,帶著從未見過的陌生冷峻平靜地注視著我,然后消失在溪水晃眼的光影里。
于是流水帶走時間褪去的層層塵埃,使它越發明朗耀眼,一分一秒嚴絲合縫,它搜刮著明暗角落里兀自生長的一切,好像看不見的暗潮洶涌,不動聲色地把它們席卷殆盡。
我坐在原野繁盛的草叢里,蟲鳴低低地纏繞在蓬松的草隙,遠處的人影擋住了一小片天空,逆光隱藏了他們的表情。
時間再次洶涌幾番,原野終究敵不過時間的催促,一次又一次褪了初生的顏色,像是昏黃疲倦的老舊照片,吃力地凝固著曾經被視為珍寶的時光。
我依舊坐在草叢里,若你看得到我,會覺得我在等待什么人。不錯,從某一天遠處的人影跨過清溪,擋住我頭頂一小片天空開始,他們一步步離開了原野,他們身后是狹長的陰影,像是來自太陽吃力的挽留。他們像是說了是時候離開,卻連再見也沒有。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出現過,只留給我一片茫茫的黃草和密不透風的窒息。
原野成了我一個人的原野,我守著叢生的草,叢生的空曠,大風里它們搖曳生姿,像是粉飾了層層妝容的姣好的臉,層疊的陰影里看不出情緒,精致而虛假。我在那場大風里選擇了離開;仡^看著那片消瘦的身影,像是無謂于我的離開,原本每一個世界都不稀罕離別。
而另一個世界像是無止境的奔騰的洪流,粗魯地將所到之處斬于麾下裹挾而去。當我邁向那洪流才知道原來那撕扯的力量無從反抗,原來每一個踏出原野的人都深陷其中,顛沛流離。視線里盡是看不見的渾濁。怒吼著的喧囂吞噬了夜幕降臨后的幾聲呼喊,在太陽重新升起的時候將它們揉碎掩埋在看似平靜安逸的砂石里。
于是當我背負著疲倦重新坐在搖曳的黃草叢里,遠處的草尖早已漫過了看得到的極限,黑夜墜下大幕,隔絕了冷風來處的聲音。
沉靜的空氣里像是有低低的嗚咽,細長的草莖相互依偎圍繞在我身邊,我聽見他們告訴我多少人曾經到過這片原野,又有多少人離開,以及它們終究會在無人來往時消亡,直到又有幾個初生的明媚面容光顧,它們再在春風吹過時又生;蛟S這片原野曾經哀傷過離別,只是沒有盡頭的來往流連都敵不過時間稀釋。
頭頂上炸裂的星光和冷空氣摩擦出銀色的光芒,墜落在草尖上,燒灼著不安涌動著的原野。燈光明滅,黃草翻滾著柔軟的浪潮溢著粼粼的斑駁的光,帶著滾燙的溫度。層層疊疊的細碎聲響跟我做著最后的告別。
再次離開時我沒有回頭,銀色的光芒將半邊重紫色的天空燒得透亮,堆積著輕薄的糾纏的云。燃燒的原野像是一個巨大的熔爐,繁盛的黃草陰影下熔化著來者的悲喜曾經。星光里的告別看起來悲壯而盛大,愿你在下次春風來時依然繁盛無邊。